无穷多的质数

质数的分布规律,一直是数论中的一个重要课题,也是从古到今诸多数学家们所醉心研究的问题之一。

在人们已经发现的规律中,有质数定理、伯特兰-切比雪夫定理和狄利克雷定理等已经得到证明的规律,也有勒让德猜想、梅森猜想、孪生质数猜想、哥德巴赫猜想和黎曼猜想这些人们尚未完全掌握的问题。

在这篇短文中,我们仅对狄利克雷定理的一些特例作出初步的探寻,所涉及的内容不超过初中数学范畴。

首先,质数的个数是无穷多的。

这个规律不难通过朴素的思想所得到,对它的证明也早在古希腊时代就找到了巧妙的方法。欧几里德在《几何原本》中,通过构造特例、用反证法证明了质数的这个规律。

建立原命题的反命题:假设质数的个数是有限的,p是其中最大的一个质数。

构造特例:将所有的质数相乘,加上1,得到一个数N = 2×3×5×7×…p+1。

推出矛盾:将N分别对2, 3, 5, 7, …, p取余,可知N ≡ 1 (mod 2, 3, 5, 7, …, p);换句话说,N不能被其中任一质数整除,同时易知N > p,所以N是一个比p大的质数。这个推论与p是所有质数中最大的一个相矛盾。

原命题得证:所以,质数的个数是无穷多的。

其次,因为2是唯一的偶质数,所以从质数的个数有无穷多个可以得出,奇质数的个数也是无穷多个的。即,对于k为正整数,形如2k+1的质数有无穷多个

这里,奇质数集合是奇数集合{2k+1}的一个真子集,两个集合都有无穷多个元素。

任一正整数都可以表示成为3k,3k+1或者3k+2的形式之一,其中,当k > 1时,3k必然不是质数。所以下面,我们分别来讨论一下3k+2和3k+1两种形式的质数的个数。

对于正整数mn,(3m + 1)(3n + 1) = 3(3mn + m + n) + 1,因此,若干个形如3k+1的整数相乘,最后得到的乘积一定是一个形如3k+1的整数。换句话说,不可能通过将若干个形如3k+1的整数相乘得到一个形如3k+2的整数。再换句话说,一个形如3k+2的合数必然至少有一个形如3k+2的质因数(引理I),因为只靠形如3k+1的因数相乘是无法得到形如3k+2的整数的。

假设形如3k+2的质数的个数为有限个,其中最大的一个质数为3m+2。我们将所有形如3k+2的质数相乘,构造N = 5×11×17×23×…(3m+2)。显然,N不是3的倍数,它要么是3k+1的形式,要么是3k+2的形式。

如果N是3k+1的形式,那么N+1就是3k+2的形式。因为N+1除以任何一个形如3k+2的质因数的余数为1,所以它没有任何形如3k+2的质因子。根据引理I,N+1是一个形如3k+2的质数。

如果N是3k+2的形式,那么N+3也是3k+2的形式。因为N+3除以任何一个形如3k+2的质因数的余数为3,所以它没有任何形如3k+2的质因子。根据引理I,N+3是一个形如3k+2的质数。

不论是以上哪种情况,都说明存在一个比3m+2还要大的形如3k+2的质数,与假设矛盾。

所以,形如3k+2的质数有无穷多个

能不能用类似的做法来证明形如3k+1的质数也有无穷多个呢?

答案是否定的,要证明形如3k+1的质数也有无穷多个需要更加高等的数学知识。这是因为对于正整数mn,(3m + 2)(3n + 2) = 3(3mn + 2m + 2n + 1) + 1,因此,偶数个形如3k+2的整数相乘,最后得到的乘积是一个形如3k+1的整数。

这样类似地,虽然我们可以构造出某个形如3k+1的整数N,尽管它和假设的所有形如3k+1的质数相质,但它仍然可能是偶数个形如3k+2的整数的乘积,从而无法得出它是一个质数的结论,无法推导出矛盾来。

再来看看系数为4的情况。任一正整数都可以表示成为4k,4k+1,4k+2或者4k+3的形式之一,其中,4k和4k+2两种形式必然不是质数。所以,我们只需讨论一下4k+2和4k+3两种形式的质数的个数。

类似于系数为3的情况,先考虑一下两种形式的整数相乘的结果。

对于正整数mn,(4m + 1)(4n + 1) = 4(4mn + m + n) + 1,因此,若干个形如4k+1的整数相乘,最后得到的乘积一定是一个形如4k+1的整数。于是类似地我们可以得到引理II:一个形如4k+3的合数必然至少有一个形如4k+3的质因数,因为只靠形如4k+1的因数相乘是无法得到形如4k+3的整数的。

依样画葫芦,可以假设形如4k+3的质数的个数为有限个,其中最大的一个质数为4m+3。将所有形如4m+3的质数相乘,构造N = 7×11×19×23×…(4m+3)。显然,N是个奇数,它要么是4k+1的形式,要么是4k+3的形式。

如果N是4k+1的形式,那么N+2就是4k+3的形式。因为N+2没有任何一个形如4k+3的质因子,根据引理II,N+2是一个形如4k+3的质数。

如果N是4k+3的形式,那么N+4也是4k+3的形式。因为N+4没有任何一个形如4k+3的质因子,根据引理II,N+3是一个形如4k+3的质数。

不论是以上哪种情况,都说明存在一个比4m+3还要大的形如4k+3的质数,与假设矛盾。

所以,形如4k+3的质数有无穷多个

对于正整数mn,(4m + 3)(4n + 3) = 4(4mn + 3m + 3n + 2) + 1,因此一个形如4k+1的整数可以是偶数个形如4k+3的整数的乘积,那么证明形如4k+1的质数有无穷多个是否也变得十分艰难?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确实需要另一种思路,即证明:对于形如n2+1的整数,其奇质因子必然是4k+1形式的(引理III)。

类似于前面的分析,对于系数为4的线性形式,可知奇数质因子要么形如4k+1,要么形如4k+3。

假设n2+1有质因子p = 4m+3,因为p|n2+1,所以n2 ≡ -1 (mod p),(n2)2m+1 ≡ (-1)2m+1 (mod p),n4m+2 ≡ -1 (mod p),即np-1 ≡ -1 (mod p)。

同时,因为np互质,根据费马小定理有,np-1 ≡ 1 (mod p),因为p ≠ 2,得出矛盾。

因此,作为奇数,n2+1不可能有形如4k+3的奇质因子,所以,n2+1的所有奇质因子必然都是4k+1的形式。

接下来,“故伎重演”。

假设形如4k+1的质数的个数为有限个,其最大的一个为4m+1,构造N = [2×5×13×17×…(4m+1)]2 + 1,显然N和5, 13, 17, …, 4m+1所有这些形如4k+1的质数互质;但N又是形如n2+1的整数,根据我们前面证明的引理III,N必然有形如4k+1的质因子,得出矛盾。

因此,形如4k+1的质数有无穷多个

以上,我们证明了形如2k+1、3k+2、4k+1、4k+3的质数有无穷多个,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试试证明形如5k+4、6k+5的质数也有无穷多个。

事实上,对于ak+b这样的整系数线性形式,如果ab互质,那么形如ak+b的质数有无穷多个。换句话说,以ak+b为通项公式的等差数列中存在着无穷多个质数。这就是狄利克雷(Dirichlet)定理。

关于狄利克雷定理的证明需要非常复杂的数学知识,不在本文讨论之列。作为总结,我们可以从欧几里德的证明出发,学习构造特例在反证法中的应用,这一技巧也普遍适用于对其它数学问题的解法。

懂数学的音乐家才是生命力顽强的昆虫

那一年,唐纳德·川普还在CNN上为民主党摇旗呐喊,巴拉克·奥巴马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州议员,约翰·克里正在为登上总统宝座而四处奔走。巨大草坪上的支持者们正在等候着这位民主党候选人的竞选演讲,不过,在克里出现之前,他们等来的是一群呱噪的“音乐家”。

没错,它们就是“不可语冰”的蝉。只不过,这一次它们并不满足于挂在树上遥相呼应,而是成群结队地飞上草坪的上空,轰鸣着从人们的头顶掠过,似乎它们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主宰。

这种蝉的学名叫做Brood X (10号群),和普通的蝉不同,它们是一种周期蝉(Periodical cicadas, Magicicada)——每隔17年,数十亿只Brood X才从地下巢穴里爬出来,展开翅膀,席卷美国东部地区。

今年,共和党的前总统川普已经离任,奥巴马写的回忆录大卖,克里则变成了拜登的气候问题特使。在高温和雨水的帮助下,数十亿只Brood X再一次从地下涌出,爬上枝头振翅而鸣,提醒着从田纳西到纽约的居民们:沧海桑田之下,它们才是唯一不变的永恒。

这些周期蝉为什么要蛰伏在地下多年?它们蛰伏的周期为什么是17年而不是16年或者更短时间?

普通的蝉幼年期生活在土中,等到春天,它们就爬出地面,顺着树干往上爬,然后抓住树皮,吸食养分;到了初夏,这些蝉蜕去蝉壳,长出翅膀,变成成虫,在树枝上高歌求偶。周期蝉则不一样,它们的幼虫要在地下生活若干年,根据品种的不同,这个时间可能是3年,可能是5年,也可能是13年或者17年。这些数字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质数。

据马里兰大学的教授迈克尔·劳普介绍,周期蝉的长时间蛰伏,以及以质数为蛰伏年数的特点,都是它们在长期进化过程中形成的生存策略。

首先,周期蝉最早出现于180万年前,那时的北美气温较低,而成年蝉需要较高的温度才能成活,所以周期蝉逐渐适应了较长时间在地下的生活,等到气候条件合适才爬出地面。

其次,周期蝉按照一定的周期、而不是每年都爬出地面,还因为所谓的捕食者饱和效应(predator satiation)。捕食者饱和效应,简单来说,就是猎物以极大数目群体出现,使得它的天敌和其它捕食者食物饱和,从而必然有一部分猎物可以从自然界的食物链上逃逸生存,继续繁衍下一代。周期蝉若干年才爬出地面一次,每次爬出数量都是惊人的几十亿只,所以即便碰到天敌,也不可能一下子被全吃光。如果周期蝉和普通蝉一样,也是一年出现一次,每次数量都较少,那么这些蝉很有可能碰到异常的气候被冻死,或者碰到饥肠辘辘的天敌被吃掉,整个物种遭到灭绝的概率就要大很多。

第三,这个周期为什么是质数?

不得不说这是奇妙的,我不好说这个数字来自于长期的自然选择,抑或是拨动地球旋转的那只手,但在数学上,质数的周期一定可以进一步提高周期蝉的生存概率。

假设周期蝉有两种天敌X和Y,每种天敌的物种规模都有着自己的周期性,即我们口头上常说的“大小年”。假设天敌X的物种规模周期为3年,天敌Y的物种规模周期为4年,也就是说每隔3年,天敌X的数量就达到一次高峰;每隔4年,天敌Y的数量也到达一次高峰。

假设周期蝉的蛰伏周期为16年,那么如果不巧的话,它们每次都会碰到天敌Y的“大年”,从而被吃掉更多。假设周期蝉的蛰伏周期为12年,那么它们的命运将更悲惨——它们不仅可能每次都碰到天敌Y的大年,还可能每次都同时碰到天敌X的大年。这可是很可能被一次性KO团灭的节奏啊!

现在,周期蝉的蛰伏周期为17年,哪怕不巧碰到了一次天敌的大年,但下一次爬出地面时一定不会再次碰到这个天敌的大年,因为17是质数,不能被3或者4整除。理论上,蛰伏周期为17年的周期蝉碰到天敌X的大年,需要17 × 3 = 51年才出现一次,碰到天敌Y的大年需要17 × 4 = 68年,而同时碰到两种天敌的大年则需要漫长的17 × 3 × 4 = 204年!

孟菲斯大学的学者曾经对周期蝉遭遇冷夏的情形进行过模拟,假设在1500年的时间中,每过50年就会出现一次气温很低的夏天,那么蛰伏周期为17年的周期蝉的存活率仍然有96%,蛰伏周期为11年的周期蝉存活率降到了51%,而蛰伏周期为7年的周期蝉的存活率将只有7%。

还剩下一个未解之谜,那就是周期蝉的计时方法。

17年,对于人类来说都是一个漫长的时间,更何况地下巢穴中暗无天日,无法知道日升日落、寒来暑往,这些蝉如何能够准确地计算出已过17年、而且在几天之内不约而同地钻出地面呢?对此科学家有不同的猜测,有人认为周期蝉是通过冬眠的次数来计数的,还有人认为周期蝉利用了树根汁液中不同的化学成分,或者是土壤的温度变化。

从2004年到2021年,Brood X如期而至,下一次再看到这些聪明的昆虫们将是2038年。

不过,有迹象表明其它群落的周期蝉已经开始出现周期紊乱,因为气候变化、土壤温度变高,这些群落中有部分周期蝉提早离开了地面。

所以,光懂得数学还不够,如果没有掌握气候变化,这些音乐家们恐怕将碰到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