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前几天我妹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张照片,照片是无意中在网络上看到的,上面是我家曾经住过十几年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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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1】

八十年代初,我妈调往长沙,结束了和我爸两地分居的日子,全家四口人也得以团聚。当时还是排队等住房的年代,妈妈刚调入,我家的分数不高,所以我爸所在系在一栋实验楼里给我们划出了两间实验室当作临时过渡住房。

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实验楼,占地不大,但独门独户,四周绿树环绕,用现在的眼光看无论是容积率还是环境都可以达到别墅标准。可惜我们只能使用两间房。除了这两间当作卧室以外,我们还被允许在楼道上放张桌子和炉灶,这样就算把家给安下了。实验室里虽然白天人来人往,但晚上和周末却很安静,成了我们的独立王国。

独立王国的一项重大举措就是开发荒地。据说因为咱们的祖先是农耕民族,所以中国人天生就擅长于种菜,我们家也一样。安顿下来没多久,实验室后树林间的荒地就被我们开辟成了菜地,白菜、辣椒、豌豆、南瓜、丝瓜、苦瓜外加洋姜、向日葵等等逐渐成了这个小菜园的住户,我和我妹也同样分得了一小块地,种上了些豌豆和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傍晚浇菜园子是全家每天最为开心的活动之一,实验楼有自己的化粪池,所以我们不用担心农家肥的来源,爸爸先把肥水配好,然后大家一起一勺勺、一片片地把菜地浇完。不用浇肥的时候更简单,直接把水管子扔到地里,或者站在二楼的窗台边用水管往楼下喷水。

“人不辜负地,地就不会辜负人”,随着菜园子的丰收,家里餐桌上的蔬菜极大丰富起来。春天里白菜抽苔,夏天里丝瓜挂藤,秋天后辣椒红了,当年不知道bio的概念,只知道自家种出的菜要比菜场的新鲜,味道也要好一些。每当蔬菜各种疯长,妈妈就邀请学校同事来到菜园里掐上几把菜,集体收割一次。若是再吃不完,菜梆子、菜心外面的叶子剁碎了喂鸡,苦瓜劈开晒干腌成苦瓜皮,丝瓜让它自然老去再掏出瓤子来备在厨房里用来洗碗,辣椒则被剁得碎碎地连同那股秋老虎的威风一起封存在了玻璃瓶中。

菜农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我爸终于排上了房子,全家搬家到了艳山村,即前面图中一楼最靠马路的那套。

艳山村是学校众多教师住宅之一。这所学校的宿舍和住宅散落在岳麓山的山脚下,或者叫做“某某斋”,或者叫做“某某村”,前者的名字文雅些,后者则更接地气。艳山村的名字估计来源于长沙市市花杜鹃的别名,村里编号1-3的这几栋房子据说建于解放初,当时是学校里处级以上干部的住房,到了八十年代中期,这几栋已经彻底平民化了。

新家房间不少,一共有大小三间房,外加一间厨房一个卫生间。不知道解放初期的建筑师是不是铁路出身,这几间房布局竟然像列车车厢一般一字儿排开,只是到了厨房那里蜷起了一个尾巴,隔出来成了个卫生间。既然是列车结构,爸妈住了第一节卧铺,我和我妹在第二节卧铺,第三节是个餐车,第四节则是后厨车。列车由北朝南驶来,整面东墙一大早就沐浴在阳光之下,到了傍晚还在隔壁住宅楼墙面的反射笼罩之下,全天过于充足的日晒使得夏天里这几间房异常炎热。

所以,傍晚浇菜的活动就改成了傍晚浇墙。夏日的傍晚,眼见着日头斜斜地落入岳麓山,全家便开始每天例行的防暑降温工作。我的任务一般是浇墙,打上一桶水出门走到路边,用水瓢一勺一勺地把水浇在外墙上,“滋滋”作响的墙面挥霍着一天积攒下来的热量。浇完外墙有时还需要浇内墙,内墙是简单、老式的装修,即白粉墙上齐腰高地刷上一层绿漆。绿漆不利于散热,所以天太热时我也往这墙面上泼上一些水,墙上的白粉簌簌地飘落下来像是水浇上了生石灰。妈妈的任务更繁琐一些,她打上一盆凉水,把家里的凉席、床栏、沙发全都抹拭一遍,这样到了夜里它们才会凉下来。

室内的一切收拾完毕之后,全家开始例行疏散。在把竹床、竹椅、水杯搬到两栋楼之间的天井里之后,爸爸开始逐个在房间里点上灭蚊烟片,然后把门窗关严。这个灭蚊方法在当时广为流传,效果也相当不错,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灭蚊烟片的有些成份对人体有害;不过现在蚊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青睐于我,这完全可以说明当年吸入的那些有害物质在体内残留并不多。

我们这栋楼和下一栋楼之间有个缺口的天井,是大家纳凉的所在。这个所谓缺口的天井,一面是路,两面是楼,另一面则是依着山势而形成的一个坎,坎下有个备战备荒年代修造的防空洞,早已废弃不用,但每到夏天这个洞里便透出来阵阵凉气来,在那个没有空调的年代这就成了住在这两栋楼里居民的一个福利。

晚饭过后天还透着亮的时候,家家户户搬出竹椅、板凳来,大人们摇着扇拉着家常,小孩子则嬉戏打闹跑来跑去,这差不多是这个村里最热闹的时候了。大人们的话题基本上离不开菜场价格和单位轶事,但街坊四邻里总有那么一两个谈吐出众的人,每天都能从鸡毛蒜皮中发掘出一些新鲜事儿来,把整个纳凉会的气氛推向高潮,周围的邻居们自然是随声附和、顺手点赞。

当然,不和谐的声音也经常有,比如打闹中孩子磕着碰着了,家长便把孩子拉过来在屁股上解气地拍上几板,然后收拾椅子板凳草草收兵。等到孩子们跑累了,朋友圈里点赞的朋友们的谈性也淡了下去。天完全黑了下来,孩子东倒西歪地躺在竹床上,旁边的父母有一搭没一搭地扇上一扇子,头变得越来越重,好似竹椅旁那明一下暗一下的蚊香头。

我在这房子里住了不到三年,就开始了寄宿生涯,之后去了外地读大学。对于我来说,感情最深的还是这老房子的厨房。

大学放假回家,离校前我一般会给家里打个长途告知回家日期车次,算是一个约定。137次列车到达长沙是晚上八点多,有时也会晚点,我先坐12路巴士到河西溁湾镇,然后转5路回家,或者从火车站坐立珊专线直接回家,所以市内交通时间或长或短,到家的时间也或早或晚。但快到家时天肯定已经全黑了,迈着沉重而轻快的脚步我从村里的那个北坡下爬上来,远远地就能看到那栋老房子,只有我家的厨房还亮着盏桔黄色的灯,灯光下热气缭绕。

这就是家的感觉,也是我对这老房子的全部眷念。

参考出处:

  1. http://www.midphoto.com/chinese/whatsnew/2013/nokia808pureviewimages.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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